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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蛇影惊蛰》
民国二十八年，梅雨黏稠如墨的江南。我攥着褪色的婚书踏进沈家宅院时，檐角铜铃正撞碎在暮色里。管家引我穿过三重垂花门，青石板缝里钻出蛇鳞般的湿气——这座百年老宅，连呼吸都带着陈年腐朽的腥甜。

“少奶奶采青？”二娘捏着檀香扇打量我，金丝旗袍裹着精明的骨架，“冲喜的丫头罢了，夜里莫要乱走，后园…有长虫盘着。”
她说的长虫此刻正盘踞在我的婚床上。新郎官沈知白用银箸挑起那条碧绿小蛇，轻笑着掷出窗外：“别怕，宅子老了总会进些活物。”烛光在他金丝眼镜上流淌，我却看见他袖口沾着新鲜的泥土，以及脖颈处三道结痂的抓痕——像极了今晨在枯井边发现的猫尸身上的痕迹。
第一个死者是管家。发现他时，他蜷在祠堂供桌下，全身缠满蜕下的蛇皮，喉间两点紫黑齿痕如同毒蛇之吻。族老们颤巍巍点燃艾草：“是蛇女！三十年前被沉塘的姨太太回来索命了！”
暴雨夜，二娘的尖叫撕破宅院。我提着风灯追出去，只见她僵立在回廊尽头，瞳孔里映着漫天纸钱。翌日她溺死在荷花缸，苍白的掌心攥着半张地契——那是老爷上个月刚过户的沈家祖产。
当老爷的尸首从水榭浮起时，我正躲在月洞门后，看沈知白用银刀剖开假山下的陶瓮。月光倾泻的刹那，满瓮翡翠折射出惊心动魄的绿光——竟是失踪半年的故宫南迁文物。他转身撞见我，镜片后的笑意终于裂开缝隙：“采青，你本该做个安分的棋子。”
“从你袖口的龙纹绣样开始。”我退后半步，靴跟磕到老杨暗中埋的铜铃，“管家是你用淬毒的银簪所杀，二娘是你用蛇药逼疯，至于老爷…”风灯摇晃着照亮他衣襟的徽章，那枚日军特务机关的樱花纹饰灼痛我的眼睛。
暗处骤起枪栓声响，护院家丁化作持枪的鬼影。沈知白慢条斯理擦拭眼镜：“替皇军找到这批国宝，你我可共享荣华…”
“砰！”祠堂匾额应声而裂，老杨从梁上翻下，猎枪管还冒着青烟。这个总在半夜修补《金刚经》的哑巴花匠，此刻竟用流利日语喝令：“东北抗联第三支队，缴枪不杀！”
后来我总想起那场混着血腥与玉屑的暴雨。沈知白的血溅在汉白玉螭龙浮雕上，老杨用身躯挡住射向经卷的子弹，而我抱着最后两卷唐代写本冲出火海时，怀中的婚书正在燃烧，烫出一枚凤凰形状的焦痕。
三个月后，我在北行的货船上打开染血的包袱。翡翠螭龙印旁，是老杨没编完的金刚结，还有沈知白临终塞来的半页日记：「见她第一眼，就想起母亲被拖去沉塘那夜，也是这样的杏花春雨…」
江风突然凛冽，远处炮火映亮船舷上“宁为玉碎”的刻字。我接过同志递来的步枪，子弹压进膛线的声音，像极了一条蛇在惊醒的春天里，蜕下旧皮时的脆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