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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# 血路上，寻一盏灯
这列北上的火车，是没有尽头的。窗外是凝固的、铁灰色的荒原，偶尔掠过几株枯树的鬼影，又迅速被甩在身后，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拒绝生命。车厢里，人不多，空气是黏稠的，混杂着劣质烟草、汗水以及一种更深沉的、绝望的气味。我们三个，被一根无形的铁链拴着，正驶向一个已知的、却无力挣脱的终点——人贩集团那远在北疆的老巢。

我叫驯鹿。这名字是他们在“册子”上给我写的。我不在乎。我原本的名字，连同我的人生，在两年前女儿失踪的那个下午，就已经死了。如今支撑这具躯壳的，只剩一个执念：找到她。这列火车是地狱的引渡，而我，是自愿踏入的魂。我用眼角余光扫过邻座，那个叫李棋的孕妇。她总是下意识地护着隆起的腹部，眼神里有一种母兽护崽的警惕，以及一种被巨大恐惧碾碎后的麻木。她像一只受惊的蚌，用沉默紧紧包裹着自己和未出世的孩子。
还有那个孩子，冰棍。他们这么叫他，因为他是个哑巴，像冰棍一样沉默、冰冷。他蜷缩在角落的座位里，瘦小的身子几乎要陷进去。他不哭不闹，只是睁着一双过于漆黑、过于安静的眼睛，看着这个吞噬他的世界。那眼神里没有孩童的天真，只有一种被剥夺了一切后的空洞。偶尔，他会偷偷看我，那目光像一根极细的针，刺在我早已结痂的心上。我的女儿，若还在，也该有他这么大了。

漫长的旅途，是人性被缓慢凌迟的过程。看守我们的“刀疤”和他的手下，像幽灵一样在车厢连接处晃动。他们用最肮脏的字眼谈论着李棋和她肚子里的“货”，声音不大，却像毒蛇的信子，舔舐着空气。李棋的身体微微发抖，她把头埋得更低。我攥紧了拳头，指甲陷进掌心的旧伤里，用疼痛提醒自己忍耐。还没到地方，还没见到我的孩子。
一次短暂的停靠，在一个无名小站。“刀疤”他们下车透气。车厢里只剩下我们三个，和一种更令人窒息的寂静。忽然，李棋发出一声极力压抑的呜咽，她捂着脸，肩膀剧烈地耸动。那无声的哭泣，比嚎啕更让人心碎。冰棍悄悄挪了过去，伸出他脏兮兮的小手，拽住了李棋的衣角。他没有表情，只是那样拽着。

那一刻，车厢里坚硬的冰，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。
我别过头，看向窗外。灰蒙蒙的天空下，竟有一颗极亮的星，固执地钉在天幕上。我想起欧豪唱的那支宣传曲，旋律在我脑子里盘旋，歌词像谶语：“我是人间惆怅客，知君何事泪纵横。”我们谁不是这人间漂泊的惆怅客？被命运抛掷，在罪恶的泥沼里挣扎，泪为谁流，又流向何方？

变故发生在深夜。火车在莽莽林海中穿行，像一条疲惫的铁蛇。一个看守多灌了几口劣酒，兽性压过了理智，他嬉笑着朝李棋伸出手。李棋的惊叫被轰鸣的车轮声吞没。我体内的什么东西，“嘣”的一声断了。两年来的隐忍、算计、苟且，在那一刻，被一种最原始的父亲的本能冲垮。我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，扑了上去。
扭打，咒骂，混乱。车厢成了狭小的斗兽场。另一个看守闻声冲来，亮出了冰冷的匕首。就在那寒光要刺入我肋下的瞬间，一个瘦小的身影猛地撞向那个持刀的看守——是冰棍！他像一颗沉默的炮弹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看守被撞得一个趔趄，匕首“当啷”落地。冰棍抬起头，看了我一眼。那眼神里，第一次有了内容，是一种决绝的、属于战士的光芒。
我们逃下了火车，在那片无边无际的、寒冷的林海里。身后是追兵的叫骂和犬吠。李棋的产期似乎被惊吓催动了，她捂着肚子，脸色惨白，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。冰棍紧紧跟着我，小手不知何时抓住了我的手指，那冰冷的触感，却奇异地传来一丝微弱的热。
我搀扶着李棋，拉着冰棍，在黑暗的森林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奔逃。我不知道方向，也不知道能逃向哪里。罪恶的列车被甩在了身后，但那条黑色的产业链，那张巨大的网，依然笼罩在头顶。我们真的能逃出去吗？那所谓的救赎之光，真的存在吗？
我不知道。
我只知道，此刻，我不是一个人在寻找。我的背上负着待产的母亲，我的手里牵着被遗弃的孩子。我们这三个被命运摔碎的人，在这条用血与罪铺成的路上，竟意外地拼凑在一起，成了临时的、古怪的家人。
天，快亮了。林隙间透出熹微的晨光，像稀释了的血，又像一盏遥远得几乎不存在的灯。
前路依旧茫茫，但脚步，不能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