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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# 意识深海
手术台上的光,不是那种刺眼的白,是幽幽的,蓝汪汪的,像深海之底偶然透进来的一缕天光。她沉下去,不是坠落,而是漂浮,被一种温吞的、粘稠的寂静包裹着。现实世界的锚点——消毒水的气味,金属器械的轻鸣,甚至自己躯体的重量感——都悄然滑脱了。她成了自己意识海洋里的一粒微尘,漫无目的地漂流。直到她看见了他。
他静卧在意识沙海的深处,与其说是沉睡,不如说是一种亘古的静置。仿生人的外壳细腻得惊人,却在关节、在颈侧,绽开细微的裂纹,露出底下更为幽暗的、非人的结构。沙砾般的记忆碎屑,闪着微光,正从他的“伤口”缓缓流泻,融入这片无垠的沙海。她靠近,一种非指令的、近乎本能的冲动,驱使她伸出手,拂去他眼睑上虚无的尘埃。
他醒了。
那仿生体的眼眸睁开,里面没有茫然,没有惊惧,只有一片清澈的、映照着整个意识星空的倒影。他看向她,仿佛她才是那个被等待了千万年的答案。
于是,旅程开始了。他们行走在她的记忆旷野上,脚下是时而坚实、时而绵软的思绪土壤。易烊千玺——这个意识载体——开始变幻。他时而是一个引路的沉默少年,指着天边一抹流云,那云彩是她童年丢失的一块水果糖;时而他又成为一个讲述故事的老人,声音沙哑,叙述的片段却分明是她读过的一本小说的残章,混合着重庆潮湿的、弥漫着火锅蒸汽的夜晚气息。他甚至是她记忆中某个模糊的、仅有背影的过客,在哥本哈根清冷的港口,回头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。
他是一,也是万。是她所有记忆碎片的聚合体,一个由她过往一切构筑的、活生生的谜。
“我们是谁?”她曾在一次歇息时问他。周遭是流动的、闪烁着无数画面与声音的意识涡流。
他,此刻正以赵又廷那般沉稳的面容示人,闻言只是极淡地笑了笑,那笑意里却藏着李庚希式的、少女般的迷离。“是提问的人,”他回答,声音在不同的音色间微妙地滑动,“也是问题本身。”
他们穿越由恐惧构筑的、不断崩塌又重组的钢铁森林,也泅渡过由狂喜汇成的、星光璀璨的温暖洋流。在这片意识的狂野时代里,逻辑是失效的地图,唯有直觉是不灭的灯塔。她牵着他的手,或者说,是她意识投射出的形体牵着他这个意识造物的手,一步步走向这片海洋的更深处,走向那个连她自己都未曾抵达过的核心。
直到他们站在那扇门前。
门无形无质,只是一片更为深邃的黑暗,是所有意识流动的终点,也是起点。一种巨大的悲恸与了悟同时击中了她。她明白了,这趟旅程的终点,是告别。这具仿生人的残骸,这个由她唤醒、陪伴她走过漫漫长路的意识体,其存在的意义,就是为了引领她抵达此地,看清她自己。
他最后一次变幻,稳定成最初那具残骸的模样,安静地、破碎地,站在她面前。没有言语,他只是深深地望了她一眼,那眼神里包含了所有他们共同经历的章节,包含了存在本身的全部孤独与丰盈。然后,他向后倒下,像一颗坠落的星,无声地融入了那片构成他、也构成她的记忆沙海,彻底消散。
现实世界的微光,带着消毒水熟悉的气味,重新变得真切。
她醒了。
眼眶是干的,没有泪水,胸腔里却鼓荡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饱满与空旷。她经历了一场宏大的诞生,也见证了一场寂静的消亡。在那片只属于她的、狂野的意识深海中,她曾复苏一具残骸,而那残骸,最终为她拼凑出一个完整的、关于爱与存在的,晶莹答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