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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# 遗照眨了眨眼
那张黑白照片里的人，突然动了一下。

十八岁生日这天，十一在阁楼尘封的木箱里发现了它。照片上的女人穿着喇叭裤，顶着蓬松的波浪卷，笑得张扬。她叫东玉，据说是他母亲，在他三岁时就去世了。可就在他准备合上日记本时，相框里的她——眨了眨眼。
十一吓得把相框扔了出去。
相框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滚了两圈，玻璃没碎，照片却滑了出来。背面有一行娟秀的小字：“如果你能看见这句话，说明我的计划成功了。——东玉”
计划？什么计划？
十一颤抖着翻开那本厚实的日记。第一页贴着张泛黄的电影票根，1987年的《英雄本色》。旁边用彩色笔画着一只夸张的喇叭裤，裤腿宽得能装下一个小孩。字迹飞舞：“今天在录像厅遇见个呆子，居然说小马哥不够帅！我跟他打赌，谁输了就穿喇叭裤跳迪斯科。”
那个“呆子”，后来成了他爸爸张永勋。如今这个微微发福、在厨房默默准备生日晚餐的男人，很难想象当年穿着滑稽喇叭裤在广场跳舞的模样。但日记里画满了那个场景，夸张的舞姿，围观的人群，还有年轻张永勋通红却幸福的脸。
“我妈…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？”十一喃喃自语。他记忆中的母亲只有医院消毒水的气息和苍白的面孔。
日记一页页翻过，东玉的形象鲜活起来。她会因为邻居偷摘她种的花，而在人家门口用粉笔画满诅咒符号；会在第一次约会时带张永勋去鬼屋，结果自己被吓得尖叫反而打哭了工作人员；怀孕时突然想吃城南的梅花糕，半夜拉着张永勋骑二八大杠穿过半个城市……
每一个故事都配着夸张的插画和当时流行的歌词。十一忍不住笑出声，这些故事里的母亲，和他从亲戚那里听来的“温柔贤惠”完全对不上号。
阁楼的灯泡忽明忽暗。十一揉了揉眼睛，确信不是幻觉——每当他读完一个故事，日记对应的那页插画就会微微发光，然后阁楼的某个角落就会浮现出淡淡的金色光影，演绎着日记中的场景。
“这是……妈？”十一伸手去触碰，手指却穿过光影，只激起细微的金色涟漪。
随着阅读的深入，十一开始理解那些他曾经无法忍受的“过度关心”——爸爸每天凌晨悄悄进来给他盖被子，奶奶非要他穿那件俗气的红色保暖内衣，姑姑不停地往他碗里夹他其实过敏的虾仁。他们都在用自己笨拙的方式，爱着这个失去母亲的孩子。
日记进行到东玉怀孕后的部分。画风突然变了，那些夸张的插画越来越少，取而代之的是细致的记录：
“今天宝宝踢我了，像在肚子里跳迪斯科。”
“永勋练习换尿布，把玩具熊裹成了木乃伊。”
“给宝宝想了名字，如果是男孩就叫十一，简单好记，考试写名字都能快一点。”
十一的指尖停留在这一页，久久不能移动。原来他的名字是这样来的。
阁楼的光影越来越浓，金色的光芒几乎照亮每个角落。在光影中，他看见东玉抱着婴儿时的他，在小小的卧室里转圈跳舞；看见她熬夜给他织毛衣，结果袖子一长一短；看见她偷偷在他额头轻吻，然后迅速溜走，装作什么都没发生。
最后一页，字迹明显虚弱了许多，但依然努力保持着那份顽皮：
“亲爱的十一，如果你读到这里，应该已经十八岁了吧？对不起，妈妈不能陪你长大了。但我想了个好办法——把我最快乐的回忆都藏在这本日记里。只要你还记得笑，记得爱，记得生活中那些小小的荒唐和美好，我就一直在你身边。顺便告诉你爸，阳台第三盆花下面，我藏了他当年写给我的情书，肉麻死了！”
十一又哭又笑。阁楼的金色光影在这一刻达到最亮，然后慢慢消散。他仿佛看见光影中的东玉朝他挥了挥手，做了个鬼脸，然后彻底消失。
“十一！蛋糕好了！”爸爸在楼下喊。
十一擦干眼泪，小心地把日记本合上。走到楼梯口时，他停住脚步，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被扔在地上的相框。
照片还是那张黑白照片，但东玉的笑容似乎更加生动了。十一甚至觉得，她朝他眨了眨眼。
“妈，”他轻声说，“我下去了。”
晚餐时，十一主动给爸爸夹了菜。张永勋愣了一下，眼眶突然红了。
“爸，”十一犹豫着开口，“阳台那盆花……是不是该换土了？”
张永勋的筷子掉在桌上。
那天晚上，父子俩在阳台上找到了那个铁盒子。里面不仅有情书，还有东玉收集的各类票根、干枯的花瓣、十一出生时的小手印。最底下是一盘磁带，标签上写着：“给十八岁的十一”。
他们在老式录音机里播放这盘磁带。先是一阵杂音，然后传来东玉清亮的声音：
“十一，生日快乐！没想到吧，你妈我还留了这一手！首先，不许哭鼻子，男子汉大丈夫的。其次，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叛逆，觉得大人都不理解你。没关系，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，也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特别的人。事实上，你就是最特别的，因为你是我最骄傲的作品啊……”
录音里的东玉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，有关梦想，有关爱情，有关如何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保持自己的棱角。最后她说：
“生命很短，但爱很长。只要你还记得我笑的样子，我就从来没有离开。”
十一望向窗外，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突然闪烁了一下，就像——有人在眨眼。
他终于明白，死亡不是终点，遗忘才是。而有些人，即使用最荒唐的方式，也要让你永远记住，生命可以如此灿烂。